巴河,古稱北水,唐宋以迄于清,稱巴水、巴江,民國始稱巴河,系巴中人的母親河,沿著米倉山余脈流入渠江,后匯入嘉陵江,并入長江。巴河不急不緩地在一個名叫“晏家溝”的地方回旋流淌。清光緒十六年九月十七日(1890年10月26日),一個小生命在巴河邊呱呱墜地。據(jù)說,那日三江口晏家溝喜鵲盈門、秋陽艷麗,漫天霞光給村莊鑲了一道金邊。于是,其父美堂先生便寓情于名,給這個小生命取字為“陽初”。晏陽初的名字便由此而生。
巴河再往下數(shù)十里,便在曾口一處大拐彎的地方慢了下來,它把一路的勞頓在此做了個安身,一條三四百米寬的河面躺在一個名叫“曾溪口”的腹地,微風吹過,波光粼粼,作家苗勇的故鄉(xiāng),就在這里。君生巴河邊,同生巴河畔,共飲巴河水。兩個跨越時空的巴中人,因同一條巴河,共同的鄉(xiāng)音,從地理意義上鏈接在了一起。
相同的是名字不同的是流水 年年歲歲水相似,歲歲年年人不同。巴河上的流水,是晏陽初和苗勇他們共同的流水。兩個人在不同時間踏進同一條河流,相同的是名字,不同的是流水。
得益于近水樓臺,晏陽初4歲便進入晏父私墊習誦“四書五經(jīng)”,在巴河邊接受儒家傳統(tǒng)文化的熏陶。巴河蕩蕩,流水滔滔。諳習時勢的晏父深知“書香之外另有世界,西學乃潮流所趨”。于是,1903年,13歲的晏陽初過了巴河,出了巴山,赴閬中的天道學堂學習西學。
天道學堂畢業(yè)后,晏陽初進入成都華美高等學校學習。后又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香港圣保羅書院(香港大學前身)學習。再后來,又遠渡重洋,先后畢業(yè)于美國耶魯大學和普林斯頓大學。從耶魯大學畢業(yè)后的第二天,這位從巴河走出的年輕人便登上海輪,去第一次世界大戰(zhàn)的歐洲戰(zhàn)場為中國勞工服務,從此萌生了為勞苦大眾脫貧治愚的理想。
1920年,晏陽初從美國普林斯頓大學畢業(yè)后回到中國,誓志“不做官、不發(fā)財、將終身獻給勞苦大眾”。從此,這位從巴河走出的平民子弟,以他自己特有的方式,在中國和世界開始了他長達七十余年的平民教育運動。
他開創(chuàng)的平民教育和鄉(xiāng)村教育理念影響了全世界,為世界貧苦人們打開智慧和富足之門。二十世紀四十年代,他與愛因斯坦等十人共同獲得“現(xiàn)代世界最具革命性貢獻的十大偉人”,他一生的工作感動了全世界,被聯(lián)合國聘為終生特別顧問,被國際社會尊崇為“偉大的人道主義者”“世界平民教育之父”,是二十世紀中國教育家中最具國際影響力的世界性人物。
悠悠巴河孕育出享譽世界的偉人 時光來到新中國,同樣出生于巴河畔的苗勇卻是命運曲折。原本父母都是教師,父親還是當?shù)貙W校校長,可在他很小的時候母親就“挨整”下放到了農(nóng)村。加之兄弟姊妹又多,在生存下來的五兄妹中他排行老二,自幼聰慧,小學畢業(yè)就以全縣第一名的成績考入縣城中學火箭班,一切看上去是那么的美好。
但命運卻偏偏在這個時候拐了個彎。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學子,讀書的最大目標就是“脫農(nóng)”,考中師和中專就是“脫農(nóng)”的最佳途徑,也是當年中學優(yōu)等生的不二之選。于是,初中畢業(yè)時本可直上高中考大學的苗勇,便在父母“軟硬兼施”下,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績考進了巴中師范。
幸運的是,在缺衣少糧的年代,苗勇父親最大的愛好就是喜歡收集報刊雜志,讓子女在這有限的文字里汲取營養(yǎng)、開拓眼界、陶冶情操。
苗勇讀小學四年級的時候(10歲左右),偶然間在父親收集的一本已記不得名字的雜志上,看到世界平民教育家晏陽初,當時懵懂的他對什么是平民教育家還搞不清楚,只知道這是個“大人物”。平民教育家的稱謂意味著什么,年幼的苗勇也并不在意,他在意的是晏陽初的籍貫:四川巴中。
少年苗勇為家鄉(xiāng)有這么一位大人物而自豪,為巴河邊有這么一位大人物而沾沾自喜。
13歲時,仍是青蔥少年的苗勇進入巴中師范讀書,得知巴城有一座晏陽初的舊居,便懷著“朝圣”的心情去拜謁,發(fā)現(xiàn)所謂的晏陽初舊居不過是一間緊鎖的破舊瓦屋,門前掛著一個一尺來長的木牌,上面寫著“晏陽初舊居”幾個字而已。
槫檁相危傾,夕陽染幽草。眼前的這般景象能撐起一個世界偉人的卓越名號?苗勇腦子里自然而然的生出了一個大大的問號。而以后的經(jīng)歷似乎更加印證了他的疑問。他每每與人談及,說巴中有一位享譽世界的平民教育家,聽的人大多搖頭,說沒有聽說過,對晏陽初的貢獻更是一無所知。由此一來,苗勇腦海里的問號更大了。
17歲時,苗勇同樣也出了巴河,來到成都上大學。室友經(jīng)常聚集聊文事談家鄉(xiāng)的名人,山東曲阜的同學說家鄉(xiāng)有孔子、樂山的說有郭沫若、內(nèi)江的說有張大千、眉山的說有蘇東坡,當問苗勇巴中有哪些名人,苗勇實在說不出他酷愛的家鄉(xiāng)——大巴山中的名人,只好將信將疑地說出“晏陽初”。
晏陽初?聽到這個陌生的名字,大伙兒一臉茫然!都說他在“沖殼子”(糊弄人),他們從來沒聽說過此人。眾口一詞,苗勇瞬時失去了“底氣”,覺得晏陽初是不是浪得虛名?巴中以外的人不知道晏陽初也就罷了,更讓苗勇驚訝的是,連巴中人都不知道晏陽初是何許人。甚至有一次,他與一名在巴中小有名氣的文人擺“龍門陣”提及晏陽初時,好半天那老鄉(xiāng)才驚訝道:“鬧了半天,晏陽初是教書的啊,我一直以為是哪里一個比較出名的木匠?!迸妹缬驴扌Σ坏?。
出于“刨根問底”的好奇,苗勇便開始收集有關晏陽初的情況,隨著資料收集的日積月累,苗勇對這位老鄉(xiāng)漸生敬意,拿他自己的話說:“真是不了解不知道,知道真相嚇一跳,越深入了解,越令人感動,越令人仰望。”——晏陽初畢生從事平民教育與鄉(xiāng)村改造的探索和實踐,是第一個將中國本土發(fā)明創(chuàng)造的平民教育理論、鄉(xiāng)村建設經(jīng)驗傳播到國外,并生根發(fā)芽取得成效的教育家,是中國認可、歐美認可、第三世界國家認可的名副其實的世界偉人。
一衣帶水,漸漸地,苗勇在巴河的流水里照見一個世界偉人高大的身影。從學校畢業(yè)后,苗勇回到了巴中,先是在家鄉(xiāng)教高中語文,后來又改行從了政,便一頭扎進倡導并修建中國最大的紅軍碑林——川陜蘇區(qū)將帥碑林當中,慢慢地,他的名氣也大了,又在縣里當了局長(主任)、縣委常委,再后來,又到了省城……
光陰荏苒,時光如梭。雖說工作崗位不斷變化,但苗勇業(yè)余時間始終筆耕不輟。三十多年來,先后著有《山民》《山韻》《豐碑》《小曲亂彈》《見證天使》《散落的文字》《直面地震工會旗幟高高飄揚》《歷史不會忘記》《曾溪口》等文學作品16部,先后榮獲四川文學獎、“五個一工程”獎、梁斌長篇小說獎,參評第九屆矛盾文學獎、第八屆魯迅文學獎等省級以上文學大獎12次。但苗勇仍是當初那個苗勇,晏陽初的名字與事跡始終在心頭縈繞,一如當初。
寫過《紅星照耀中國》的埃德加·斯諾說:“晏陽初是一位有才干的學者、一位有獨創(chuàng)的教育家、一位勤奮的作家、一位能激勵人心的中英文演說家,也是一位有生氣的知識分子,在保守的亞洲是很少見的。他有敏捷的思路,有創(chuàng)造力,有發(fā)明才能和想象力。他還是個組織者,是個實干的思想家、活躍的執(zhí)行者。”
面對這么多形象、真實、飽滿的褒義詞,苗勇一頭扎進晏陽初的世界,在他光輝燦爛的一生中,品味他人格的高尚、思想的宏大。在這些大詞的背后,苗勇將晏陽初的人格與精神概括為三點:講好中國故事的先行者、世界鄉(xiāng)村建設和平民教育的領軍人物、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實踐者。
于是,作家苗勇最終還是動了書寫晏陽初的心思。有人說,“百年以來,中國知識界對于農(nóng)村改造的熱情投入與遠見卓識,沒有人超過晏陽初?!薄爸袊嗽谑澜缟献钣忻?#xff0c;一個是孔子,一個就是晏陽初”。
要寫這么一個人物,著實不易。寫好晏陽初,便成了作家苗勇的使命。苗勇是一個雷厲風行的人,說干就干。于是他開始尋找關于晏陽初的所有線索,民間的,官方的,國內(nèi)的,國外的……從湖南到上海到香港,從河南到河北到北京,從泰國到菲律賓到印度。
在收集資料的過程中,苗勇遇到了很多預想不到的阻力,由于晏陽初在國內(nèi)走了20多個省份和世界上50多個國家,足跡遍地,涉及到的人和物很難找到,大多數(shù)都是通過史料辨識和舍取的。為了避免種種麻煩和問題,苗勇最終選擇了以小說的寫作手法來完成一部傳記文學《晏陽初》的使命,似乎也開創(chuàng)了一種新的傳記文體(傳記體小說)。
傳記文學是虛構和非虛構真誠合作的一種寫作文體,史料部分的絕對真實性讓寫作者必須將手頭的已知信息粘牢坐實,所以苗勇利用休息時間把資料室、圖書館、史志辦跑了個遍。
晏大慧,是晏陽初的族轄后輩,他不僅對晏陽初一生有一定了解掌握,還進行了收集整理和深入研究。為此,晏大慧在文革時期挨了不少批斗,他與苗勇是忘年之交,很多關于晏陽初的資料和信息均出于他手。除了晏大慧提供大量原始情況和資料,還有晏陽初的親侄孫、西南大學中國鄉(xiāng)村建設學院名譽院長、晏陽初博物館名譽館長晏鴻國等都給予了很大的幫助。
苗勇還采訪了很多學術界的名人,如研究者溫鐵軍、潘家恩、張藝英、扈遠仁、李行之等近百人。在他們那里獲得了晏陽初更多的學術價值和社會價值,哪些濃墨重彩寫?哪些一筆帶過?在苗勇的心里有了一個既能安心寫作又能公開出版的標尺。
功夫不負有心人。七八年下來,手頭有了一些書籍資料:《晏陽初文集》《晏陽初傳》《告語人民》(晏陽初和美國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賽珍珠合寫)……還有許多介紹中國平民教育和世界鄉(xiāng)村改造運動的史料、回憶錄及2000余條史志資料……這給苗勇的寫作打下了堅實的基礎。
2005年,苗勇開始了《晏陽初》的寫作。從此,晏陽初,苗勇,兩個巴中人,在一條河流的牽引下正式相擁,開始了長達10年的時空對話。
在創(chuàng)作期間,正值苗勇從通江縣領導干部任上往省城調動的時刻,工作交接、搬家、租房等花去了不少時間。2008年,苗勇的初稿完成。
擱筆的時候,晏陽初的形象一直在苗勇的腦袋里游走,但仿佛看到的全是背影,他背負著眾多的靈魂,負累而又充盈,由于長期伏案,苗勇的頸椎病、腰肌勞損……積累多年的疾病開始顯現(xiàn)出來,寫完《晏陽初》的第二周,苗勇就住進了醫(yī)院。
躺在病床上,苗勇開始認真地看自己的作品。就像一個喝醉酒的人,第二天醒來要喝二兩“還魂酒”一樣,苗勇一氣讀完,發(fā)現(xiàn)了自己只是完成了《晏陽初》一書的基本框架,還有很多的細節(jié)和鋪陳沒有完善。
【趙劍鋒:四川省作家協(xié)會會員,成都市詩歌委員會副主任,《四川詩歌》副主編,在《詩刊》《星星詩刊》《詩選刊》《詩歌月刊》等國內(nèi)五十余家報刊發(fā)表詩歌、散文三百余首(件),著有詩集《劍照偏鋒》《劍煮紅顏》《眾生相擁》等多部專集。多次榮獲國內(nèi)詩歌大獎】